“诗和远方”已是一个滥俗的词，不惑之年，用它作标题，总觉得有些附庸风雅，但要描述自己此次不远万里，赴加拿大访学的初衷，除去它，一时却也没有更合意的，如此只能稍加修饰，以之提纲挈领，记下这一年的点滴记忆。

夏之舒爽：独行万里，“舟车劳顿”

2016年7月初，我告别家人朋友，飞行15个小时，绕过半个地球，经温哥华转机，于次日凌晨时分，到达目的地——加拿大首都渥太华。记不清多少年未有这样独自出行的经历了，虽说有一丝“仗剑走天涯”的雄心，可是孤独、忐忑、寂寞、惶恐也是真实的存在。好在之前有随师大艺术团去非洲历练的底子，对机场流程再熟悉不过，况且发达国家的公共服务是甩出非洲几条大街的，在温哥华机场我这个路痴几次“南辕北辙”，还好终归都有惊无险，反倒额外享受了一些绅士的带路服务，增加了许多愉快的体验。

渥太华的夏天舒爽怡人，到达后幸得朋友帮助，领着我租房买家具，在靠近渥太华大学的一个公寓安顿下来。到加拿大学习，住宿跟美国一样一般有三个选择：学校宿舍、公寓（apartment）和独栋别墅（house），后者一般需要合租，年轻学子往往比较热衷；学校宿舍不方便做饭，于是我选择了公寓，一室一厅，面积比国内大许多，免费供应热水，厨房卫浴设备齐全，地下室是公共的洗衣房，健身房和游泳池，楼下有渥太华大学的免费校车，生活交通都十分便利。后来了解到这里留学生也有home stay的 （住在当地人家中，食宿由房东提供，清末留美幼童就是这种方式），只是双方都需提前注册申请，我当然是错过了。

友人带我去宜家买家具，因为人工太贵，一切都得靠自己

虽然是暑假，校园里各种camp如火如荼，也不觉得冷清，渥大翻译系主任秘书隔日上班，邮件预约，见面，办手续，一切顺利，了解了学校图书馆、餐厅、医院、大学生活动中心等基础设施，同时与其他访学老师接洽，逐步熟悉电讯、华人超市、药房等，徐徐拉开异乡生活的序幕。

渥太华是加拿大首都，全国第六大城市，面积仅2278平方公里，2014年人口不到90万，因此被华人戏称为“渥村”。她的最大特色是双语——有英法两种官方语言，公示标牌、公共服务都有双语，中小学全部提供双语教学，据说这正是她成为首都的主要原因，体现了加拿大历史发展过程中英法两国的重要影响。

渥太华大学始建于1848年，是加拿大最古老也是全球最大的英法双语大学，在校学生4万多人，各教学楼相对集中，位于市区两大主要街道，地理位置优越，公共交通非常便利，因此在这里学习生活，汽车并不是必需品，对于像我这样害怕开车的人来说，这是一个绝好的消息。

渥太华大学其中一个教学楼

此次访学，我的导师是渥太华大学翻译与口译学院院长，国际著名的翻译理论家Luise Von Flotow教授。她的著作Translation and Gender: Translating in the Era of “Feminism”入选“国外翻译研究丛书”，是翻译方向研究生的必读书目。Flotow教授不仅著作等身，最近几年，还致力于开展与中国各大学翻译学院的合作事宜，多次应邀飞往中国，参加各种学术会议，给国内翻译学院师生做讲座，在她的牵头下，渥大翻译学院已先后与南开、广外等高校签订了合作协议。而在加拿大，她专门为中国翻译师生开办的暑期翻译研修班也连续两年获得好评。虽然教授如此忙碌，对我们这些访问学者却不忘关心，只要邮件预约，她都会一一回复，告知自己的时间安排，甚至安排聚餐，分享大家的学习生活经历，令我们受益匪浅。

秋之绚烂：枫叶红，运动忙，思乡起

加拿大被称为“枫叶国”，秋天片片枫叶红，自然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。我租住的公寓居于里多河（Rideau River）和里多运河（Rideau Canal）之间，每个清晨或黄昏，沿着河边慢跑，是最幸福的。整座城市到处都是慢跑和骑单车的，令人顿时感受到这健康的氛围和蓬勃的朝气。我曾经租了一周自行车，每天沿着运河骑行，沿途风光美不胜收，骑累了，或是觉得风光特别好，就停下来看会书，到了饭点就拿出背包里的自备点心啃几口，不会有人觉得你奇怪，因为大家都是在草坪上席地而坐，或阅读，或吃东西，令人毫无压力。

租了自行车去河边骑行

最令我心生欢喜的是不时见到一些全身运动装备的老太太，或者跑步，或者骑行，或者网球，英姿勃勃，气质出众，给我带来强烈的心灵撞击：那就是我想要的生活！记得自己青春飞扬时，最爱读言情武侠，少年剑客天下无敌，柔情少女得万千宠爱，故事主角似乎天经地义就该永远年轻，于是不自觉开始恐慌年龄增长：30岁的日子不敢想， 40岁以后简直生无可恋！幸运的是，随着年龄的增长，阅读开始慢慢转向了，开始读经典，读历史，读传记：苏东坡、林语堂、梁实秋、朱光潜、奥斯卡·王尔德、托马斯·哈代、D.H.劳伦斯、威廉·莎士比亚……越来越多的人告诉我“人生四十始开始”（自然，那个说“人到40岁都该死，不死也该枪毙”的钱玄同另当别论），于是对于中年，不再恐慌，反而有了一丝期待。而此时此地，这些英姿勃勃的老太太又一次给了我新的启发：原来人生八十，除了从心所欲不逾矩，还可以这样恣意飞扬，青春逼人！人的一生，只要自己喜欢愿意，哪个年龄阶段都是可以开启新篇章的。

美丽的翠湖山庄，其实是一个欧式小镇

秋天，渥太华处处美如画，无须远行，便可赏心悦目，在图书馆看书看得乏了，举目望去，顿时心旷神怡。9月初新学期始，翻译系七八位研究生展示了自己暑期跟随导师一路骑行，历时近一个月，调查安大略省翻译市场的成果，听起来跟我们的暑期实践有共通之处，只是多了运动风，让人觉得过程和收获都更加丰富了。翻译学院的学生会还组织师生周末进行各种活动，我参加了其中一次赏枫行，目的地是半小时车程的翠湖山庄Mont Tremblant，这个中文翻译过于归化，应该是早期华人译的吧，让我想起了“旧金山”和“翡冷翠”。

其实她是魁北克市一个具有欧陆风情的度假小镇，每年有两百多万游客到访，尤其是秋天赏枫，冬天滑雪，在北美声名远扬。去之前我以为正是红叶最佳观赏期，又适逢周末，一路肯定人满为患，交通拥堵吧，不料出乎意料，一路几乎没有碰到其他大车，到了小镇人不少，却没有出现排队的情况，当天细雨蒙蒙，我坐在免费缆车上观赏翠的湖，红的叶，五彩缤纷的各种建筑，不禁想念起远方的家人亲友来。

晚秋，满地黄叶，铺满思乡情

万里之外，思乡该是我们最大的愁绪。中国的强大，使得出门学习生活的我们不再像先辈那样辛苦艰难。温哥华华人众多（据说已占三分之一人口），机场指示牌已经实现了中英文双语（父母若是不懂英语，可选择在此转机），而在渥太华这样华人并不算多的城市，电讯、银行等热线也都有中文客服，周末商场里常有中国留学生兼职，至于饮食，不仅华人超市货品一应俱全，就算沃尔玛或当地的西人超市，也不乏来自中国的蔬菜、调味料等，留学生背方便面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。唯一的愁绪就是思念吧，而这是华夏民族到哪里都无法割舍的情怀，渥太华正好跟北京有12小时时差，计算起来非常方便，不过日夜颠倒的感觉，让人总不自觉哼起“白天不懂夜的黑”这首老歌。

冬之雪国：半年严寒，安心读书

从11月中至来年3月下，只有飘雪，不见落雨，天地间白茫茫一片，既纯净透明，又给生活带来许多不便，一周出不了门是常有的事，（此时有车的话生活质量就不一样了，不过雪胎防滑链什么的，想想也是麻烦）。有时候看着窗外阳光灿烂，以为可以出去晒一晒，却不小心把自己冻个激灵，赶紧进入室内回回暖。我有一次见阳光正好，就把刷好的球鞋放在窗口晒着，自己坐校车去学院上课，回来一看，一天太阳晒下来，竟然多了一双结结实实的“冰鞋”。此时，路上的慢跑爱好者不见了踪影，室内的健身房却忙碌了起来。图书馆人气异常火爆，不仅常常一座难求，就连过道也多是席地而坐，捧着书本的学生。的确，室外动辄零下二十度的严寒，打消了人们的大部分念想，此时不在温暖的室内读书，更待何时？

推着小车去中国超市买菜，路不见了

除了圣诞短暂的假期（前后约十天），渥太华没有寒假，各大、中、小学一月初开始新学期，中小学一直学习到六月底，而大学则在四月初结束一个学期，休息一个月，五月重新开启一个学期，但大部分学院这个学期没有课程安排，也就是说，从四月初开始，一直到九月，有近5个月时间可供学生相对自由安排。这也是漫漫冬季，学生能安心学习的动力吧，work hard, then play hard! 这样的模式我是很喜欢的。

当了15年老师，重新坐回教室听课是一种非常享受。渥太华大学的本科课程安排十分紧凑，我每个学期各选了两门课，每门课几乎都有三五本必读书目，只要哪一周没有如期读完老师布置的内容，那次课堂一定茫然无获。除了期末考试或课程论文，课程一般还都有期中考试和几次固定作业，教授会在开学初公布课程成绩的构成比例，跟我们的形成性评价大同小异。上课前有的教授每次点名，有的则到期末也叫不出学生名字，任课教师不坐班，有两种联系途径，一是每周一次的office time，一般在某次课后两个小时，学生无需预约，可直接去办公室找；其他时间则要通过电子邮箱预约时间。期末临近，校园里就贴满了要求学生给任课教师打分的告示，据说这个打分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！渥大上课时间和教室安排是满满当当的：从上午8点到晚上10点，中间没有休息，要是选了11.30的课，下课就是下午一点，所以校园里拿着便当匆匆赶路的学生是常有的风景。

导师和Marc教授合上《文学翻译》

翻译研究生汇报暑期骑行调查活动

研究生课程跟国内也是大同小异，任课老师开学初分组布置任务，剩下基本就是学生的事，比如文学翻译这门课，由我的导师和另一位教授共同授课，大约7-8名学生，语种主要是英语、法语、西班牙语，阿拉伯语等。老师要求两人一组，每周做一篇翻译，互相批改，然后发给两位老师和其他同学，课堂就是大家坐下来讨论。期末要求每人翻译一篇文章，投稿给相关文学杂志，录用或不录用，都把相关回馈提交给老师。

除了这些课程，我还参加了许多小规模的读书会或讨论会，在各学院大楼的布告栏广而告之，有兴趣的都可以去听，但一样需要相关主题背景，或提前做好功课，否则就算参加也难有收获。

总而言之，无论是本科还是硕士，这里每门课的阅读量都很大，课程论文的要求也不低，学生一般选三门就非常忙碌，一旦由于学分需要超过三门，最后一个月的日子几乎就能用“暗无天日”来形容，而且教授的权力很大，达不到要求想要蒙混过关几乎不可能。

春之苏醒：春迟归，人将回

从三月中旬起一个月，朋友圈开始红了桃花，绿了垂柳，一片江南风光无限美，尤其是师大经典的油菜花田，如金色波浪，灿烂了友人们的笑脸，这正是我在渥太华最受刺激的一段时间，毕竟雪花纷飞了小半年，还迟迟不肯离去，有时夹杂着5级大风，扑到脸上竟有些疼，想想家乡已是“吹面不寒杨柳风”，思乡之情就更加浓烈了。

有机会出国的人大概总免不了被身边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问“中国好还是某国好？”我信奉辩证唯物主义，相信凡事都有利弊，简单的比较毫无意义。记得第一次走出国门是去日本，我发现日本干净整洁，日本人谦和礼貌，远不是书上或电视里描绘的那样不堪，当时内心的冲击如今依然清晰记得，古人早就说过“纸上得来终觉浅，绝知此事要躬行”，人要“见贤思齐”“扬长避短”，国家大概也是如此。加拿大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不少，比不上我们的地方也很多，一年时间很短，我只能挑自己感受深刻的几点说一说。

里多河边的黑天鹅

首先，空气真的是好，加拿大能位列全球幸福指数前列，环境应该是最重要的指标。渥太华有三条河流（渥太华河、里多河、里多运河），每条河流都清澈见底，河两岸草坪茵茵，绿树成荫，小松鼠、加拿大鹅、绿头鸭等各种动物怡然自得，其中里多运河还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“世界遗产”。人和自然的关系是人类永恒的主题，它也是加拿大文学脱离美国、英国文学影响，确立自己地位的一个标志性主题——加拿大人信奉人要在大自然中“幸存”（survival），或者说，人要“顺从”自然。听惯了“人定胜天”四个字，突然读到这个顺从，还是令人有不小的震撼。这几年，我们最关心的莫过于蓝天白云了，加拿大在这方面肯定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。

然而，基础建设真的不如我们。记得老外形容我们的基建，用的一个词是legendary。不出国门，对这个词不会有深刻的印象，不过一个普通的形容词而已，可是走过了欧洲、非洲和美洲，我的内心是多么自豪。多伦多是加拿大最大的城市，人口大概500万，可是漫步多伦多街头，竟有一种回到90年代上海的感觉。

多伦多尼亚加拉瀑布所在的旅游小镇

其次，加拿大人贫富差距比较小，行业收入相对平均，福利保障非常完善，物价相对平稳。据我观察，这形成了一个非常好的现象——各行从业人员都安心工作岗位，大学教授和校车司机据说收入谁高谁低还不一定，而且彼此间社会地位并不相差太大。低收入家庭在各方面都受到“优待”，几乎没有“因病致贫”或“因病失学”的情况，即便是学龄儿童报兴趣班，也会因为低收入而给予免费待遇。

但跟欧洲一样，这样的福利国家也面临巨大的压力，国民对高税收政策的抱怨不少，而懒人则心安理得地消耗国家资源，渥太华最大的商业街不时有流浪汉的身影，衣衫褴褛，神情自得，其中不乏身形高大的年轻人。

渥太华国会山前市民举牌抗议税收政策

因此这几年出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，很多在加拿大留学移民的学生，如今又回国到北上广投资创业，因为中国蓬勃的经济发展给年轻人提供了更多的机遇。在办理加拿大银行卡时，银行顾问得知我是中国人，就很热情地跟我聊天，说自己有一个同学在上海银行工作，听说收入非常非常高，当时他那羡慕的眼神，令我很有自豪感。

最后说说我在这里感受最深的一点：彼此信任的环境，极大提高了人们的幸福指数。购买商品只要符合退货条款，商家处理起来毫无二话（想想买衣服从此不再纠结，先买回去，穿几天不喜欢或觉得实在太贵，拿回去退就好，退换期限一般是一个月，也有三个月的，甚至有一个商场不限时间，只要不影响二次销售）。这里任何地方购物都没有假货或A货的说法，在网上购买的品牌商品可直接到实体店退货。我有次被银行收取了交易费，去柜台询问后表示自己对于收费项目毫不知情，工作人员马上跟我道歉，并立即退还了相关费用，这些看起来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，却是我感受最深，最羡慕的。

跟国外发达国家相比，我们在很多地方已经超过了他们，我们的高楼大厦、高铁高速、物流服务等等，都远远胜过了老牌资本主义国家。可是我们要迎头赶上的地方也不少，从“极度贫困”到“迅速致富”，一时出现了很多“综合症”，这没什么不能理解的，假以时日，必然都会更加美好。

一年的访学即将划上句号，人生道路却不能停下行走的步伐。“读万卷书，行万里路”是我们始终该坚持的方向。最近大家都在说要走出“舒适区”，我深以为然，记不清哪篇课文里有一句话：We know our hometown better by leaving it. 我想不仅是hometown，把它换成我们身边的任何人，任何事，包括我们自己，皆是如此吧！

撰稿：杨瑛